最近張曼娟去新疆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突然很慶幸我們有吳明益。寫這篇紀錄的時候,其實已經距離講座一個多月的時間,但我最近感受到紀錄的力量,正如同前幾天跟女友聊到華江整宅天橋,聊到當年看曉劇團《隙》,我想起當初寫下的文章,突然被自己的文字帶回那個晚上。我想留下一些文字,給未來的自己也能回到這天晚上。
很久沒來春秋書店,但店長JC依然記得我,當初在浮光結的緣分留到了現在。第一次聽吳明益講座是在誠品信義書店的樓上大廳,後來跟著他跑淡水無論如河、基隆見書店、宜蘭城鄉潮間帶、北投山峸書店、國際書展、奎輔聚書店、到這次的春秋書店。他是少數我會願意千里迢迢去聽講座的作家,他的「新書發表」常常都不像是新書發表,而是一趟準備充足的文字旅行,你總能感受得到他對每一場講座的敬意。開始前,大家趁老師有空的時候,先拿書簽名,這次意外有被老師記住,我跟老師說差這次再版的書就把他的書全都收齊。

這次的舊書再版是針對二魚文化出的《家離水邊那麼近》、《蝶道》、《睡眠的航線》,這是他希望能繼續存在的書。九歌時期的《虎爺》、《本日公休》他就沒有再版的打算。他認為前三本是浪漫主義時期寫的書,後兩本則是迷惘時期。《蝶道》對他來說意義重大,是因為那是他第一本,從頭到尾(包含設計)自己完成的書。寫這本書的時候他是研究生,但前兩本書的時候,他還是文藝青年,他自認為還不是個寫作者,當時他還很想得獎,尤其是因為台灣是唯一一個年輕作家得靠文學獎才能出頭的國家,而這樣單篇投稿的邏輯,會讓寫作者缺少「書」的概念。另外,就是我們會被得獎作品的樣子所框架而先模仿,像是散文就得學林清玄,或是文章字數就得被限制住。

《蝶道》從上卷「六識」到下卷「行書」,《蝶道》是他炫技之作,後來就不再選擇這樣的寫法。接著他迎接教書時期,他認為難以拿捏跟學生的距離讓他感到痛苦,尤其是這樣一群敏感心靈的學生們。他三年後提出辭呈被慰留,讓他留職停薪一年,也讓他寫出《家離水邊那麼近》、《睡眠的航線》。《睡眠的航線》是關於父親,不得不寫的作品。他在父親死後找到年輕時的照片,是他不曾看過的父親。他循著線索軌跡找到日籍台灣少年兵的歷史脈絡。這是一群被派去日本製造戰鬥機的少年,都是未成年的年紀。他為了更接近真相,循線找到位於神奈川的「戰沒台灣少年慰靈碑」,當時有八千人台灣少年被徵召至此地。而在路途中穿越的野鳥保護區被他寫進書裡,因為在那片森林裡行走時迎面來的風,仿佛把他的憂愁都吹走了。菩薩的出現是他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跟紀錄片有所區別,能更接近想描述人性的手法,他想到二戰時,美軍跟日軍互相轟炸時,彼此都跟自己的神祇祈禱,能把對方殺死,那這樣神要聽誰的?但觀世音是不說話的,他不是實現願望之神,而是傾聽痛苦之神。這樣三條敘事線(我、父親、觀世音)就成形,這時候他才覺得自己終於能寫小說。他認為小說就該是想要表現另外一個人的心而展現出的一個特殊的敘事手法。


在寫小說的過程去蒐集這些歷史材料、非歷史材料,更需要介於正史跟野史的傳言,因為傳言才是空隙。他上週在嘉義美術館跟兩位年輕紀錄片工作者一起共創作品,兩位導演在網拍找到一卷珍貴的底片,是來自日治時期千千岩助太郎所拍攝的影像,是第一個研究台灣原住民屋舍的日本人。他發現千千岩助太郎紀錄的東西鉅細彌遺,擔心自己寫的東西只是在重複對方原有的影像跟紀錄,直到他找到空隙,小說感才隨之而生。他舉自己聽過前輩講的食蛇龜壓床的故事為例,他把這故事放進自己的小說呈現母親的心情。而如何虛構菩薩的內心呢?他舉巴別塔圖書館,他認為菩薩的心裡有個檔案櫃,菩薩只能每天讀大家的痛苦,而不能回應。

《家離水邊那麼近》由三篇文章(家離水邊那麼近、家離溪邊那麼近、家離湖邊那麼近)構成。他說行動才是這本書的核心,自然書寫研究重要的是走進山、去航海。他以前的自然行走不需住處,隨地搭帳篷即可,他是很能跟髒亂共處的人。他曾在班上詢問是否有同學要跟他一起從花蓮走回台北,想當然無人響應。也是這段自然行走的累積,他的人生跟花蓮綁在一起,並藉此深入原住民文化。這三本書對珍貴在於,擺脫台灣培養作家體系的邏輯,並脫離這個作家社群跟生態。他強調他不是要去推翻這個體系,而是想要走出一條不一樣的路。

吳明益在講座過程提到,很多當代的文學讀者都有想當創作者的慾望,我想今天的講座,就是他給我們這些讀者們的一堂創作課。聽完講座,我也希望今年能努力探尋到自己的小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