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走了以後
我心裡就像生菜沙拉醬
酸酸的是因為看不見爸爸
甜甜的是因為我很高興有一個偉大的爸爸
這就是生菜沙拉醬的感覺
── 鄭竹梅〈生菜沙拉醬〉

對鄭南榕的印象其實很淺薄,除了那幾句:「我主張百分百言論自由」「我主張台灣獨立」「剩下就是你們的事」成為當代青年琅琅上口的金句,我好像更好奇那些被留下來的人。紀錄片《狂飆一夢》裡談的是那些跟著南榕先生上街頭後,卻不知怎麼重新生活的人。鄭竹梅,他的女兒也是那個留下來的人。

4/7言論自由日是蔡英文任內,為紀念黨外政論雜誌《自由時代周刊》創辦人鄭南榕追求言論自由而奉獻犧牲的精神所訂定的紀念日。 在鄭南榕逝世36週年的今天,言論自由日紀念講座辦在南港瓶蓋工廠,這是用音樂表演跟對談穿插進行的講座,難度很高,但主持人內克在問題、音樂演出、訪者之間穿梭地悠遊自在,讓這晚的氣氛在哀戚中帶了更多希望。對談開始前的表演是水蜜桃偵探社(王水源&桃子)。桃子是台越混血,王水源是台灣人,一直很喜歡他們合作的〈尋人〉,歌詞談的是尋找自己的身份認同。今日表演最驚豔的部分則是將鄭竹梅〈未完成的詩〉這首詩改成歌曲現場表演,那像是九歲鄭竹梅跟現在的鄭竹梅,兩個靈魂一起對爸爸唱的歌,讓人想哭,想給水蜜桃偵探社滿滿respect。


講座邀請到三位創作很貼近土地的歌手,包含唱很多鄉土跟環境歌曲的吳志寧,從抗議歌曲轉成溫柔風格,農村武裝青年的阿達,是演員也是歌手,飾演過《流麻溝十五號》同時也持續產出歌曲的余佩真,來跟鄭竹梅進行對談,主持人內克作為台南人,台語華語流利地交叉,穩定地掌握全場節奏。

鄭竹梅先談到「我主張百分百言論自由」這句話的主張,跟「台灣是獨立於中國的一個國家」這件事互為表裡,且同時提到富察到現在人還在對岸沒被放回來的事,應該是針對最近陸配事件作個簡單回應。
創作是為了表達,那需不需要考量「流行」影響創作自由是內克丟出來的問題。真真說當初她作的Demo,製作人都說妳應該流行一點,應該要有固定AB段,副歌這樣走才順,但她覺得這就不是她的音樂。志寧說當初曾經聽過真真還是新人時期的Demo,就驚艷於她的自由跟獨一無二,果然後來拿下金曲獎。
志寧說自己會開始將父親吳晟詩的改編成歌其實是為了和解。當年自己想北上玩搖滾樂,不想困在溪州這樣的小地方,直到後來慢慢重新理解父親。說到禁忌,不得不談的是禁歌,當年羅大佑改編吳晟詩作〈吾鄉印象〉,只因詩的內容談到「在這片長不出繁華富貴的土地上,繁衍認命而無奈的子孫」被認為是對政府不滿即被列入禁歌清單。志寧也是到近期才知道,父親在家中藏有整套完整的黨外雜誌。

說到自由,農村武裝青年的阿達跟志寧同樣出身溪州,從第一張專輯《幹! 政府!》就展現他們在社運現場對抗不公不義的精神。去年他靠著《予你的歌》在金音獎得獎,他的得獎感言談到小時候政府在學校禁止台語政策,讓大家的舌頭像是被割掉一樣。當年自己不懂事,對於母親來學校送便當,說著不標準的「台灣國語」被恥笑感到丟臉,卻在長大後才發現自己的無知與羞愧。而他小時候到姊姊班級借彩色筆時,姊姊對他比著「噓」的手勢,叫他不要講台語,也讓他永生難忘。他說,說自己的話是基本人權,講自己的話是身為一個人的尊嚴,他希望大家一起打拚把母語說回來,甚至寫回來、讀回來。因為「民謠怎麼可能沒有土地,土地怎麼可能沒有母語。」

談到把自己母語說回來這件事,窒礙難行的部分包含環境跟派別之爭。主持人內克是台南人,他跟阿達在北部的時候對於說台語感到很莫名的尷尬,阿達努力的教兒子台語,但發現學校沒有可以用台語跟他對話的同學。真真說到自己努力把台語學回來的過程,因為台羅用字的精準度爭論,感到畏縮,並同時思索著當遇到不同族群,母語不同時,該怎麼找到溝通的平衡點。出身台南的主持人內克則回應說,金曲歌王謝銘祐曾跟他說:「你應該建立你就是自帶當地文化的心態,你的每一個行為、語言,都是台南的樣子,你只是把台南帶到台北來。」認識你,就是認識台南的樣子,而這也呼應真真說的,成為自己想要的現實。
面對網路跟外界的異音,甚至是霸凌,該如何面對?真真說〈甘吧爹ㄋㄟ 〉這首歌,加上她的意識形態立場表態,讓她遭受大量酸民攻擊。志寧說他爸爸是吳晟、姊姊是吳音寧,北農風暴讓他更感受到那種無所不在的霸凌。阿達則是在金音獎言論發表後,遭受酸民攻擊。他認為,去做你覺得更重要的事就好,你有太多重要的事需要你去作,而不需要浪費時間在這些無意義的回應。
鄭竹梅特別向真真致意,關於她前陣子發表跟政治受難者致意的歌〈和立栢Peh山記〉,這首歌創作動機來自她跟陳澄波的後代陳立栢先生爬阿里山過程,聊到台灣的多元獨特,還有〈春之佐保姬〉跟高一生之間的故事背景。志寧今天帶來的歌是〈全心全意愛你〉跟〈燈塔〉,兩首歌詞都是獻給這塊土地的歌。真真今天唱了〈守夜的牧羊人〉、〈觀世音〉,她把牧羊人歌詞裡那句微笑微笑微笑微笑唱的好悲傷又蕩氣迴腸。特別喜歡〈觀世音〉裡歌詞裡寫道:「咿 若毋觀世音/ 咿 會袂記得家己痟貪有時/ 咿 南無觀世音/ 原來看遍千山萬水世世代代是咧看家已。」
阿達帶來的是〈阿母的話〉跟〈予你的歌〉,他談到自己過去在街頭對抗威權政府,但當自己身為父親的時候,發現自己身上對比自己兒子擁有的權力,也像是個小政府,當兒子對自己說不的時候,到底該怎麼跟他用更民主的方式來溝通,分清你是你,我是我,也是他仍舊在學習的部分。
而他特別回應真真,台語的正不正統不重要,在撿回母語的道路上,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而不用指責別人方法不對。最後的問答時間,有個女生問鄭竹梅說:「我的爸爸來自對岸,當年是被大清洗的人,想知道當年的妳,要怎麼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父親,當眾人都懷疑他的時候?」竹梅說她可能沒辦法回答得很好,她覺得她自己也還在這條路上,她在九歲寫完那兩首詩後,也曾經歷過非常長一段失語的狀態,沒辦法再寫任何的東西。她也必須重新釐清自己跟父親之間的關係跟距離是什麼,才能試著看見自己,並與之和解。她認為重要的是在這條路上不斷地前進,找到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那條路,而她相信她已在這條路上。
我想台下的我們其他人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