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日記] 與神同行,2024的末二日

by Gary|透明蔬菜

我的物理治療師喜歡為我祈禱,說著各種他在祈禱中看見的畫面。一段時間後,我們的治療過程有時也有點像是諮商。剛開始的治療過程,我跟治療師說,物理治療的過程像是為我的肌肉諮商,去尋找消失的核心,治療師卻跟我聊起諮商的事。爾後,有時小小的物理治療室有幾分鐘會像是談心室,我們交換一些觀點與生活,他也越來越自然地透露他的信仰。某次我們聊到怎麼看向自己內心時,他說即使他知道要怎麼往自己心裡看,但當缺乏依循的標準時,他需要聖經作為依歸。他時常招喚上帝,猜想什麼是上帝給的Sign。勉強算是佛道教的我,時常覺得他需要的也許不見得是上帝,而是一種被愛的感覺。

跨年夜的前一晚,他說我是他今晚最後的一位病人,可以為我祈禱嗎? 從善如流的我看著他閉上眼睛,嘴裡喃喃有詞地說著祝禱詞,他說:「我看見你,有一個從腳底到頭發出的力量,因為你有這樣一個根基的力量,所以2025年會因為這樣的穩定基礎,而能在各方面發揮的很好。」一如往常,他總是問著他為我祈禱時看見的畫面對我有何意義,早期的我熱切地想要交流,但後來漸漸有點無感,只回給他一個傻傻的回應說:「我還沒想到耶」。

物理治療結束後,我去了行天宮一趟,想在年末過過最近的霉氣,卻在離開的時候,遇見佛法宣揚。站在宣講台的師兄,放著玄空師傅的錄音檔, 是台語講的佛法。放完錄音帶後,師兄說了小故事,其中一個是關於不斷拜佛求佛的中年男子遇見觀世音菩薩的故事。男子邊拜佛,看見貌似觀音的人也在旁邊拜拜,他問她說:「妳是觀音嗎?妳在拜什麼?」觀音看見他後說:「對阿,我是觀音,我正在拜我自己,我需要問我自己該怎麼解決心中的困惑?」然後走出廟後,男子看見觀音在大雨拿著傘,他請觀音幫他撐傘,觀音婉轉拒絕,說:「這是我專屬的傘,你應該要尋找自己的傘,而不是跟我乞求傘。」

師兄接著說,每年到這時候,他會遇到一堆想換工作的信徒,找他解籤,問神他應該換什麼工作。他說如果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該做什麼,神明又怎麼會知道呢?什麼事都問神的話,他自己是神職人員,難道每天都得一直靠擲筊來決定每一件事嗎 ? 他說神明也是人,是從高道德的人起始,當起最小的神,然後慢慢修行往上。但太多人什麼事都一直往外求,忘記往自己裡面看自己原有的力量,從自我改變開始,只要出於善意,自然會有好的結果,因為所有的宗教都是勸人為善。我對於師兄花了大半時間講「求神不如求己」的道理有點驚訝。

會開始排斥宗教跟爸爸中風有極大關係。上大學前的暑假,爸爸第二次中風致插管急救,我們跟著媽媽被帶進一間三重私人祭壇進行借壽儀式。媽媽為了爸爸的康復,對著不知名的老師磕頭,我跟姊姊也在後面磕著,但我難以理解為什麼要對陌生人磕頭,甚至有點生氣。最後爸爸的命真的回來了,但無論跟老師有沒有關係,他接下來10幾年的長照折磨著我們彼此都無法動彈。那個磕頭的不適感,也讓我難以忘懷。縈繞我心中10幾年難解的問題是:「退一萬步來說,我爸爸完全找不到什麼與人為惡的事蹟,為什麼他跟我們家需要承受這麼長期的痛苦與困難?」那些疑問像是每天早上他痛苦的抽痰聲不斷質問著我,或是某一次在醫院裡,他說著:「我想要死掉。」那樣的刺痛著無能為力的我們,這問題即使是他離開後依舊難解。直到我在神人之家這部紀錄片,找到一點出口。

神人之家裡替人解籤問事的哥哥為什麼如此落魄呢?神明為什麼騙他去種番茄,卻讓他面臨一場災害,一切歸零?如果神明不可信,那這麼多人找哥哥問事又是在問什麼?電影其實沒有真正的回答,而是讓我重新思索:「神明存不存在,可能是個假議題?」重要的是,神明存在對你個人,甚至你的家庭,是幫助還是阻礙,是讓大家更好,還是只是一種迷信的深淵。爾後,又有個契機讓我重新思考父親中風這件事。

前年編劇課,跟洛纓老師一對一討論劇本,當我被質問角色的人設背景及價值觀時,突然地幫我鬆開這長久以來的問題。因為我把自己寫了進去,所以我不得不真正回答問題。我才發現我早有答案,只是不想回答,因為那太像是在否定過去的自己,否定曾經那麼憎恨一切的自己。我假裝自己不在,卻已沈浸在受害者的角度太久了。那個淹水的台北、可怕的颱風、失靈的玉成抽水站跟馬英九市長時期的昏庸都是問題,但那都只是構成結果的一部分,而不是全貌。長期過勞沒有足夠休息,加上缺乏好的的養生意識,我在回家接手公司十年後漸漸明瞭,那樣的勞損可能才是真正的主因,但我不想承認。跟老師問答的過程中,我突然抽取出父親週末早上時常累到一直睡覺,但依舊被我們挖起來到處趴趴走的記憶。我越來越意識到,這些事可能都跟神明無關。

而在編劇課前,母親228連假開始,在醫院住快40天的期間,是我重新接近宗教的時刻。已洗腎超過十年的她突然某天開始忽冷忽熱,掛急診說是腎結石,出院後依舊狀況不對,到住家附近的腸胃科醫生去看,說是肝膿瘍,必須立刻住院。我們再次掛急診,醫生說要動手術,掛一條管子,邊打抗生素,讓膿瘍化掉從管子出來。手術做完,我們卻沒有病房,整個急診室到處哀天嗆地,我以為我在什麼戰地醫院,醫生叫不來,護理師人手不足,只剩不知所措的我們,跟狀況毫無好轉的媽媽。更可怕的是,她疑似已有譫妄現象,不顧我們阻止,她身上插著管子,倏地爬起床,硬是要整個人坐起跪對著東方,所謂的媽祖方位拜拜,她才安心。臨時叫了外籍看護,溝通不良也無可奈何。我仿佛看見她的死線將近,我好害怕。

好不容易等到病房,卻遇到一個庸醫,把各種檢查事宜交給下面一個散漫醫生來作。這個菜鳥醫生邊檢查還能邊跟護理師調情,我們被折騰完一整天後,他卻什麼都解讀不出來,甚至連我們要病歷,還跟我們說要申請走程序,要我們看著媽媽繼續搖頭晃腦的樣子回家等。而這夜可能是我人生最勇敢的一次,我開始在醫院發飆,把護理長叫過來,說我要換醫生。護理長立刻要安撫我們,把菜鳥醫生叫過來跟我們好好解釋數據,甚至還印了一份報告給我們。媽媽則說她夢到她常去的土地公廟附近有個觀音在跟她說話,但她想不起來是哪裡。

我們一方面尋找各種醫療資訊,一方面求Google大神,找她的洗腎醫生商討,還有各種關係都努力用上。另一方面同時往宗教找路,我依循線索卻找不到媽媽夢中的廟,我在某ㄧ晚甚至也被逼的,忍不住去土地公廟跟雕像對話,直到我們找上城隍爺,我們想起他是判官,希望他能給她一個更公平的待遇。祭解、補運、擲筊無限循環一次又一次,燒符、灑香灰,一個個過香爐的護身符,當然還有求籤一支支。求到一支籤說要三顧茅廬,說會度過難關,補運的擲茭也每次都一個茭就過關,甚至連網路擲茭,我跟姊姊分別抽籤結果都抽到會順利過關的籤,情況看似好轉,卻沒有樂觀的本錢。

醫生換到一個有能力且負責的女醫生,帶了團隊來救。第一支抗生素無效,擔心是癌症還切片檢查,但她不可控的搖頭晃腦讓一切的困難度都大大增加。抗生素換到第二隻看似好轉,她餓到偷吃食物,卻釀成最大的災難。吃完素食便當的媽媽從晚上開始不對勁,然後是胃出血無法停止,住院醫生全部來到我們病房,一方面強制輸血,但完全趕不上失血的速度,血袋一袋袋的來,我們不斷地用毛巾幫她止血、換毛巾,她一直喊冷,完全來不及。醫生想要安插一個胃鏡手術,卻差一點得在我們的病房直接動手。

護理長拍拍我們,我們幾乎抱著絕望的心情在等待一切的到來。晚上十點緊急的胃鏡手術順利結束,從她的胃裡找到一個塑膠片,最後順利撐到所謂的天赦日。而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什麼是天赦日。順利做完胃鏡手術的媽媽還知道要我們去買點心感謝醫護人員,幾乎沒睡的我隔天又去廟裡天赦日作補運,又是第一茭就聖茭。然後這次醫生給媽媽換了第三支抗生素後,一切突然好轉超快。快到媽媽回到家後,我們也沒有請看護,就順利銜接回原來的生活。只是後續,我跟眾多神明講好要花半年每天給他們拜拜的約定也就此展開,只是即使是這樣,我也不知道到底神存不存在,又或是理解神到底什麼時候會幫忙。我只知道我會心存敬意,把他們放進心裡,但沒事不會過度叨擾他們,我想也許只有先自助才有神助的可能,我們才是扳開命運大石的那個推手。

那時每天晚上很晚走出醫院的時候,常常是一片寂靜無聲,我喜歡慢慢地走路,聽著同一首歌不斷循環,那是My little airport的〈今宵多珍重〉,歌詞裡的「今宵多珍重」是對媽媽說,也是對自己說的。歌詞雖然說的是香港的困境,但裡面提到「人生的大門需要自己打開、不要怨天怨地、做自己並不要放棄自己。」那樣的字句每晚鼓勵著我,面對新的一天。如果看到文章的你,也正面臨人生大困難,希望你/妳也不要放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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